马勒戈壁: 从投资巨匠到居家男人

罗杰斯：别太相信"大师"
作者: 南方周末记者张华发自香港
2009-02-04 20:33:32
【南方周末】本文网址：http://www.infzm.com/content/23346/2

休闲T恤、运动鞋，一位个头不高、身材略胖的老者从电梯里下来，迈着轻盈的脚步，往前走去，伸出右手，轻声而有力地说："我是吉姆・罗杰斯。"
你很难将这位老者与较早预言中国崛起的"国际投资大师"的名号联系起来，他没有一点"架子"，接受南方周末记者专访的两个小时里，很随和地谈着自己投资心得与生活，特别是他的两个宝贝女儿――他于61岁的时候（2003年）始得一女，去年再添千金。而正是这位老者，1970年代初他与索罗斯共同创立量子基金，10年后分道扬镳，大学授课、环球旅行、出版著作，经历充满传奇；不过，更多时候，他留给人的印象是桀骜不驯，他对金融市场的预测和判断亦频频引发全球性争议。
这是1月18日的下午，香港君悦酒店。罗杰斯刚刚从新加坡的家中飞至香港。次日由香港特区政府和贸发局共同主办的第二届"亚洲金融论坛"上，面对济济一堂的全球金融精英，他同样毫不掩饰自己的诙谐与锋芒，"读MBA毫无用处，不如去旅行，或是读个研究中国农业的学位"、"别老想着赚钱，花半天时间回家制造个女儿吧"、"英镑缺乏支撑，英国的经济已经完了"……
2009年的农历新年，罗杰斯在新加坡与他的家人一起度过。春节一过，他并没有前往瑞士去凑达沃斯论坛的热闹，因为感觉论坛"有些虚"，而是去了阿联酋、马来西亚、俄罗斯等国家"观光"，记者近日再次采访罗杰斯，当开玩笑说他回家过年的时间太短，他仍是习惯性地耸耸肩说："生活的奥妙在路上。"
中国经济：下半年将复苏
有人疑惑他对中国的热爱是出于一种偏见还是内心使然，不过没有人怀疑他从中国赚走了大把人民币。因为罗杰斯，外媒谈到中国时更为频繁地用"bullish"一词来描绘，而他却入乡随俗，研究起了中国人的饮食结构。
南方周末：您现在各种场合，都似乎表示对中国经济特别有信心，您的判断依据是？
罗杰斯：是的。尽管实际情形要比北京当局公布的数字严重很多，但众所周知，中国经济的特性，与众不同。在遇到金融危机时，不至于引发
恶性的连锁反应。相比其他国家来说，中国市场对当局提振信心的举动要更"买账"一些。我注意到，尽管达沃斯论坛无果而终，但温家宝总理的一番演说和表态还
是引起了各国的强烈关注。
南方周末：在您看来，中国经济可能率先从泥潭中拔腿而出。
罗杰斯：应该如此。有人说2009年会是中国经济最为困难的一年，不过在我看来，今年下半年中国经济就会全面复苏。当然，不同行业要区别对待。
南方周末：哪些行业您最为看好？
罗杰斯：农业、水业、旅游业和能源行业。
南方周末：去年11月您和麦格理基金公司合作推出跟踪中国食品消费结构状况的"麦格理和罗杰斯中国农产品指数（Macquarie and
Rogers China Agriculture Index）"，目前战绩如何？
罗杰斯：去年12月份的回报率超过了10％，我对2009年这一指数的表现要乐观一些。中国有十几亿张嘴巴，中国人的饮食结构和食品消费状况对农产品价格将产生更大的影响。
南方周末：您曾说过人民币未来将取代美元作为世界储备货币的地位。
罗杰斯：是的。美国经济比预想的和我们现在看到的要严重得多，美国政府在加紧"印钞"，美元简直要被毁掉了。美元仍将大幅贬值，最终丢掉原先的"老大哥"的位子，20年后被人民币取代。
所以呢，人民币可自由兑换时，香港需要机灵一点，将港币与美元脱钩。
南方周末：您对中国股市的预测和判断常引起"地震"。
罗杰斯：噢，你说的是A股市场的反应吧。我从十年前开始买中国股票（环游世界的途中买的），三四年前继续买，去年接着买，从没卖过。我买的是B股、
H股和在新加坡上市的中国公司股票等，许多普通投资者误以为我买了A股，所以经常很敏感。在我看来，中国内地许多投资者习惯盲从，常对一些所谓著名的趋势
判断者的话奉若神明，而忘记了自我分析。
南方周末：他们可能对你的"从不卖出"最为惊诧。
罗杰斯：我可以持有手头的股票五年、十年、二十年，或是留给我的女儿，但普通的投资者不可能这样。理念不一致，心态就会大不相同，所以我能理解他们的惊诧，连同质疑和批评。
南方周末：换句话来说，您投资全球许多国家的股票，更多的是以一种"俯瞰"的姿态，站在机构投资者的角度判断，并不尽适用于个人投资者参与。
罗杰斯：这样说不是没有道理。所以，我奉劝这些投资者，投资不是游戏，也不相信抱怨和眼泪――要做自己最熟悉和分析最彻底的事。

美国救市：我是一直悲观主义者
一个生在美国、学在英国的投资家，对已经陷入危机泥潭的这两个国家批评有加；于是有人想起中国作家鲁迅的一句话："哀其不幸，怒其不争"，不过再接半句似乎更符合个中意境――赚其不稳。
南方周末：您对美国政府的救市似乎一直持悲观态度。
罗杰斯：对。我是美国人，但对自己国家的经济恢复没有信心。这次金融危机后，美国政府推出的救市方案手笔宏大，精彩纷呈，但我很反感。失去了自由调节的功能，我甚至预料今年美国经济会更差一些，至少没那么快能喘过气来。
南方周末：对奥巴马新政也持同样态度？
罗杰斯：是的。我对这个家伙的上台后"拯救美国"并没有抱太大希望，除非他能创造奇迹。我注意到，奥巴马没有参加这一次的达沃斯论坛，使得原本就注定黯淡的论坛显得更为悲观了，但是，他来了就一定会让人们眉开眼笑吗？
南方周末：你年轻时候曾就读于牛津大学。以至于后来您投资界声名鹊起，常有人说您有"英伦情结"，现在您声称"英镑已经玩完了"，真是激烈的言辞。
罗杰斯：我说的是事实，一点也不夸张。北海的石油枯竭了，而银行业占英国GDP的比重过于庞大，加上外债极为沉重、大量印钞、外资减少等因素，没有理由不说英镑现在是一个缺乏基础支撑的货币，公共财政严重恶化，英国可谓岌岌可危。
英镑会继续下跌，未来十年恐怕难有翻身机会。
南方周末：2012年伦敦将举办下一届奥运会。
罗杰斯：这只能使英国赔得更多。
南方周末：英国人倒是颇具反思意识，不久前《独立报》以
《我们会不会落得与冰岛一样的下场》为题，反思金融业占GDP比重过于庞大的情形。不过，不相苟同者也不少。好像有英国银行界人士和经济学家联名发表给你的公开信，说你"夸大其辞，不负责任"。
罗杰斯：是吗？我不知道呢。我很少关心对我的质疑、批评或是回应。我把时间用在继续赶路上。谁对谁错，市场和时间自然会告诉我们答案。
南方周末：近40年前与您一起创立"量子基金"的索罗斯，在1992年借英镑贬值，成就了之前他关于"英镑崩盘，我赚十亿"的豪言。现在情形不同，但对于现在市场的剧烈波动，您其实是一边悲观，一边磨刀霍霍吧。
罗杰斯：哈哈。
每个人都是"大师"
罗杰斯被称为"投资骑士"，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行动主义者。而当年纪见长他变得喜欢絮叨时，还是令一些人觉得不耐烦，批他矫情、作秀。他并没有太多反驳，或许他明白，那种叫作"敬畏（hold
in awe）"的东西是没办法解释的。
南方周末：新年和中国的农历牛年到来前后，您可能是个大忙人――忙着收来自世界各地朋友的祝福，应该有许多中国投资者朋友。
罗杰斯：新年快乐，恭喜发财（直接讲的汉语）。不过，我不喜欢这个时候有人问我具体的投资建议，或是把我称为"英雄"或"大师"。这是一个机会层出不穷的时代，同样，英雄辈出，要相信你自己的判断，真正的"大师"应该是我们自己。
南方周末：您与当年的老搭档索罗斯还有联络吗？
罗杰斯：1980年我们分手后，29年了，从未有过任何联系。
南方周末：巴菲特称您是"最好的趋势专家"……
罗杰斯：其实，我们除了偶尔会在论坛等公共场合碰到后，几乎没有什么交情。就算偶尔见到，也鲜有交流。
南方周末：您更像是一位"独行侠"，独来独往，内心充实。
罗杰斯：我不孤独啊，哈哈。我有美丽的妻子，可爱的女儿。我的三个助手，一个在美国，一个在新加坡，一个在香港。这就够了。我的内心确实充实无比，无论是讲学、旅行、写书，还是生儿育女，都不断有新的收获。我有自己的做事和做人原则，从不与别人相比，也不在乎外界的评论，生活毕竟是自己的生活。
南方周末：不过我还是想逼您破次戒，您最近两年每到一处总会大谈 "牛市中国"，有声音说您像一个话剧演员，"老调重弹再重弹"，或说您是个"大忽悠"，您如何看待？
罗杰斯：说我老调重弹者，可能对市场根本没有敬畏之心。大涨大跌总是轮回，抛开盈亏不说，我把第一次的涨跌都当作一次旅程，从中学到了不少东西――我对我年轻时输得一干二净记忆犹新。现在我到两个不同的场合说到同样的话时，感受是不一样的。但许多人只盯住了市场涨跌和自己账户盈亏本身。自然，如果有人说我是大忽悠或是大骗子，我不想加以理会，他们自己忽悠了自己却在自作聪明。
我想做一个居家好男人
他把凌厉的留给了市场，把温情存放到了家中。在新加坡小学校门口接送子女上学的人群中，没有"投资家罗杰斯"，有的只是"父亲罗杰斯"。
南方周末：您曾两次环游世界，直到现在仍不断鼓励您的朋友或是投资者们多到外面 "兜风"，去感受真实的多彩世界。
罗杰斯：是啊。1990年和1991年，我骑摩托车去了50多个国家，1999年我和我的妻子开车历时三年，去了近120个国家，打破了世界纪录。那个时候旅行是一种美轮美奂的享受――到市井中去，与各国不同肤色的人聊天，从细节中感受当地经济，发现投资机会，有趣、刺激。
那时我是非常讨厌要孩子的，觉得孩子简直是个"累赘"，直到2003年我的大女儿出生后，我才发现培育孩子的乐趣，当父亲的感觉真好。我现在仍然经常到全球各地，但会提高效率，大部分时间仍会争取呆在新加坡的家里，因此2009年也没有制订大的出行计划。
南方周末：当初为何举家从美国迁至新加坡呢？
罗杰斯：亚洲特别是中国的经济对全球投资者来说，太具有吸引力了，即便是在金融危机加剧的今天。我非常喜欢中国，但中国内地的空气质量不太好，香港不如人意，所以我还是选择了新加坡。美国经济的"富贵病"越来越严重，最后的结果是经济危机爆发并陷入深不可拔的泥潭。我最近考虑抛出我的剩余的全部美元资产。
南方周末：您的女儿喜欢中国吗？你们父女似乎是在互相改变对方的生活和观点呢。
罗杰斯：不是喜欢（like），是热爱（love）。我的大女儿五岁半了，她的中文非常棒，我给她请了一个中国阿姨作保姆。她们都是我的中文老师，可惜我在这方面没有任何长进，现在只能讲几个皮毛的词语。不过，我女儿对中国的热爱更加激发了我对中国的兴趣和好奇心。
南方周末：在您的新书《给宝贝女儿的12封信》中，您从投资谈到人生，对女儿寄予厚望。您最想对她说的信条是？
罗杰斯："做你自己"，这一点最为关键。做投资最忌讳的就是人云亦云，盲目跟风。我希望我的女儿长大后能追随自己的信念，做她自己精彩。